眾所周知,美術館通常是一個區域、一座城市的文化引擎,它能激發城市的創新活力,保留地方的差異性,增強市民的文化認同感,改善因全球化而帶來的日趨單一化、同質化的生態和環境。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人們常常把美術館看作是一座城市的創新基地、知識生產和傳播的輸出地、以及跨界融合的實驗地。
進入新世紀以來,上海的美術館事業獲得蓬勃發展。截止2020年,全市共有美術館89家,其中國有美術館26家,非國有美術館63家,美術館的數量已穩居全國第一,世界前茅。但同時我們也應該看到,滬上美術館的學術影響力、創新活力,以及對城市的文化驅動力,還急待提高。越來越多的美術館出現了發展方向的偏差,它們的目標不是成為學術高地,而是致力于成為網紅打卡地。說到底,這其實是變相的以展覽的娛樂化來換取美術館的高流量和高人氣。
近年來,隨著社交媒體的興起,改變了人們過往體驗和消費藝術的方式。人們參觀展覽很大的動力是在展覽中拍照,然后分享到社交媒體上,獲得朋友們或者粉絲們的點贊,從中獲得某種存在感和優越感。當“拍照分享”成為觀眾在美術館體驗的核心時,展覽與藝術作品實際上已經淪落為人們拍照的背景板,成為類似于商場或者購物中心里的高級美陳。不難發現,伴隨著線上線下互滲性的加強,社交媒體所帶來的網紅效益,正在嚴重影響人們對于藝術展覽的運作方式與評價標準。
于是乎,我們看到越來越多的展覽朝著景觀化、奇觀化、沉浸式、互動性的方向發展。似乎一個展覽不搞幾件大型裝置,不營造幾處奪人眼球的場景,不設置幾個互動性強的藝術作品,就不能成為一個好展覽。當“拍照分享”成為參觀藝術展覽的默認模式時,人們就不再需要提前做任何功課,也不必對著展覽中的作品凝神屏氣、苦思冥想,更不必調動你的全身感官去體驗參與,只需要與藝術作品同框即可,同框似乎就意味著一切,摒棄了人們對于知識與智力的追求。如今,在到處充斥著碎片化信息的時代氛圍中,人們只關心與自己有關的文化,哪管這個展覽或者這件作品在關注什么?提示什么?思考什么?社交媒體的蓬勃和滲透,可以說一定程度上成全了每一個普通個體彰顯自己的存在感和個性,但隨之帶來的是思想的淺顯化和稀薄化。
因此,當下的美術館應該清醒地看到時代發展的趨勢,看到科技帶來的利弊得失,通過有意識地開放與實踐,包容與開拓,主動介入到當代文化的創新性思考和推動中。應在追求流量、熱點、網紅和各種技術數據之外,建立起相對穩定、超越流行的“內在標準”作為行業評價尺度。才能讓美術館作為學術高地,建立起強大的學術權威感,對藝術的未來發展和商業價值評判起到真正的引領作用。
美術館首先是為研究性專題項目提供專業化的展示和傳播平臺
美術館是一個藝術與學術相結合的專業機構,也是公共領域內的文化組織,擔負著連接歷史與未來的重任。因此深度挖掘地方資源,通過研究、展覽、傳播、教育等方式進行當代轉換,是美術館彰顯其學術價值和研究價值的有效途徑。正是基于這樣一種學術定位,美術館應該為一些研究性的專題項目提供專業化的展示和傳播平臺。
以上海油畫雕塑院美術館自2014年起連續推出名家大師的系列文獻展為例,文獻展立足于對藝術家個案深入研究的基礎上,通過原作(含手稿、草圖等)與一手文獻材料(包括出版物、檔案、照片、影像、筆記、信件、生活實物等)相結合的方式,構建一種具有視覺邏輯關系的美術館敘事。曾先后為陳逸飛、張充仁、哈定、周碧初、吳湖帆等舉辦了專題文獻展。與此相類似的,北京畫院美術館自2007年始,啟動了“20世紀中國美術大家系列展”活動,舉辦了李斛、李苦禪、李可染、吳作人、蔣兆和、董希文、龐薰琹、周思聰、黃胄等50多個專題展覽,同時出版相關學術叢書、舉辦學術研討會。
這些專題性的研究項目通過美術館專業化的展示,得到廣泛的傳播和推廣,其藝術價值、社會價值、歷史價值因此得以充分肯定和放大。這些基于藝術家個案研究的專題性展覽,因為有邏輯主題,又有故事線索,還有聲、光、電等展覽手段的綜合營造,包括對觀眾心理節奏的掌控,從而讓觀眾產生一種很強的體驗感。再加上這種直觀式的視覺敘事,有利于大眾傳播,也有利于我們對歷史的認知和感知,為展覽期間的公共教育活動奠定了一個堅實的基礎。
面向未來,為實驗性項目和新興學科的建設與實踐構建平臺
美術館既要為保留地域文化傳統而努力,又要面向未來,具有前瞻性和開放性。事實上,在當代的文化語境下,美術館除了展覽、研究、典藏、公共教育、社會服務等這些基本功能這外,還應該具有更加開放、更加包容的姿態去回應時代的變化和社會的關切,成為公眾與各類社會力量匯聚共建的平臺,成為城市新思想、新文化的策源地與試驗場。所以,美術館應該為那些眼下還沒有被市場和行業普遍認可,具有實驗性、前瞻性、未來性,包括先鋒性的項目構建平臺,提供實踐的機會與發展的空間。
蘇州寒山美術館自2020年12月發起了“地方音景——蘇州的聲音地理”這樣一個實驗性很強項目。整個項目包括田野調查、工作坊和展覽三部分,是以“蘇州的城市聲音”為切入點,集中探討如何用藝術創作和策展來增進地方感和形成地方認同,同時也是美術館借用聲音藝術鏈接城市人文的一次嶄新嘗試。面對我們這個時代視覺過于飽和甚至泛濫的現狀,推出這樣一個試圖關閉視覺、放大聽覺的有關聲音的展覽特別及時和恰切,具有極強的現實意義和警示價值。另一方面,展覽所涉及的地方性和差異性議題,其實是在用藝術的方式,巧妙回應因全球化而帶來的均質化問題。
今年1月8日,“去往從來(2021)——雕塑實踐與書學拓展”在上海油畫雕塑院美術館開幕。這是國內首次將雕塑與書學兩個不同藝術門類與學科聯系起來,具有原發性、開拓性和實驗性的展覽。這個展覽促使參展藝術家各自突破自己固有專業的思行習慣,在新的語境中進行碰撞、實踐和探討,激勵藝術家自主打破和生發,創造新的可能性。圍繞展覽舉辦的5場學術研討和對談,邀請了來自全國各地的史學家、哲學家、批評家、策展人、文化學者等與參展藝術家一起研討和交流。與會專家和學者各自從不同的角度,提出了很多富有洞見和啟發性的觀點與思考,讓這次展覽的意義和影響得到更深入、更持續的發酵。
上述兩個展覽案例可以看到,隨著時代的發展,美術館所舉辦的展覽、項目與活動越來越顯現出它的交叉性和跨界性,這就涉及到很多跨學科的知識系統和方法論。所以美術館應該打造成為一個開放的平臺,一個各行各業、社會各界、包括普通公眾參與共建的機構,為各種不同學科的共同研討、為實驗性項目的實施、為新興學科的建設與實踐構建平臺。
作為創新基地的美術館,要為知識生產和新的策展方式提供實踐機會
美術館作為一個學術平臺,它既是創新基地,又是知識生產和傳播的輸出地。這就要求美術館不斷拓寬新的領域,引進新的思想,探討社會未來發展的新趨勢和新可能。而在美術館的學術建設中,策展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策展的重要性也促使美術館不斷地思考展覽新的呈現方式,以及如何引導與滿足人們對展覽新的需求和新的期待。
最近,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推出虛擬策展實驗項目。這是一個非常具有前瞻性的項目,是充分考慮到美術館未來發展的前沿性,包括當下利用科技或者互聯網方式進行創作的藝術家對策展呈現方式提出新需求而專門設立的。事實上,虛擬策展實驗的設立,對于傳統藝術的策展也會有一種新的拓展,因為它可以利用虛擬與實體相結合的方式,讓觀眾有更多不同的視覺體驗和方式去認知藝術創造力的發展。當然,對于本身就是利用現代科技和互聯網技術而創作的藝術作品而言,無疑會得到一種更好的呈現。另外,虛擬策展實驗室推出的意義還在于,美術館或者美術學院在人才培養方面,可以不斷通過虛擬策展的方式去實驗,不斷激發參與者在策展方面的創造性思維,從而促進美術館策展的學術水平越來越趨向成熟和多元。因此,可以預見,虛擬策展實驗室項目對于推動新的策展理念和新的策展方式,以及美術館行業今后的發展都將起到積極的作用。
此次“地方音景——蘇州的聲音地理”這個展覽項目中,寒山美術館采用了不同于常規的策展方式。先通過工作坊,采用公開的招募方式。然后進行集體討論,集體學習,集體田野調查,最后生產出一個展覽。這種展覽的生產方式存在著很大的不確定性,因為公開招募來的人,大家并不熟悉,基本不是美術館和策展人那個圈層里面的人;再加上專業跨度非常大,更增加了展覽的不確性。另外,從工作坊到展覽,是一次去中心化的“共學”實驗。整個項目不采用傳統的導師制,也不設策展人,只有發起人、主持人、參與者和觀察員的身份區別。主持人既分享,也學習,其主要角色是創構平臺、搭建橋梁、激發思想、協調合作、催化行動。工作坊是理論學習和話語分享,采用民主化的“環形討論”形式;田野錄音是拋開書本,走向街頭。創作提案是個人發想,展覽制作是集體實踐。所有人在你來我往的激蕩中和互助的氛圍里參與工作坊,產出展覽。
如果從整個藝術生態的角度來講,越是在做研究和前瞻性的工作恰恰越會對整個行業產生更積極的影響。因此,不斷尋找策展新的模式,不斷對常規策展進行調試,共同探討與實驗新的策展思考,某種程度上講也是將學術策展的維度不斷放大,進而推動美術館不停地向前發展。